4月10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发布《2022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内文数据显示，在2022年，中国网络文学作家数量累计超2278万，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4.92亿，网络文学市场规模为389.3亿元。

这意味着，仅去年一年，就有近5亿中国人看网文，并为此消费300多亿元。数据显示，三年前，网文注册作者仅1755万人，平均月收入5133.7元。那时，头部作者唐家三少的版权费能达到1.3亿，天蚕土豆年收1.05亿，但更多的作者月写几十万字，仍“恰饭”艰难。

2019年，超四成网文作者月收入不足2000元。图/《2019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

【资料图】

江水曾在阅文集团旗下网站“潇湘书院”连载过玄幻长篇小说，她告诉九派新闻记者，大学时因为热爱，她写了女主一路升级打怪、斩妖除魔，最终和两位帅气男主相依相伴的爽文故事。

那段时间，她日更近1万字，两部小说都在11个月内完结，总字数达200多万字，但总收入加起来也仅在7000元左右，难以养活自己。

曾被晋江文学城独家签约的作者周桃透露，她在2018年前后专心写了一段时间的文，后来网文市场越来越卷，等她进入的时候，申请“入V”（即小说被网站选入VIP付费文）都成了一件难事。

在处女作经历了3次“入V”失败后，周桃终于成功签约，却又发现网站方的要求是，签约作者得日更3000字，且一签就是5年。而且，实际订阅数据让她发现，即便努力，自己的两本小说加上其他短篇，合计起来的收入不到一万元。

最终，周桃放弃了当全职作者的想法。

2019年之前，网文行业收入差距极大，“小”作者往往“肝”了200多万字都难以获得可观的收入。这种情况，会因近几年网文市场的火爆有所改变吗？“去年中国人看网文花了300多亿”的行业整体繁荣，分摊到业内具体的人身上，又是什么样的分量？

【1】小作者“肝”200万字养不活自己，头部作者日入10万元不是梦

前几年赚不到钱，近期市场火爆了，能否有机会？铁血读书副主编夏侯对此持否定态度。

他对九派新闻记者解释，行业向好，来源于渠道市场下沉拉客户、新媒体渠道扩大、付费阅读平台的反盗版发展等原因。但之前赚不到的钱的人即便放到现在，也可能不会有改善。

“这行业吃文笔、题材及运气，和隔壁影视行业一样，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夏侯说。

他所在的铁血读书频道创建于2001年，是中国最大的军事类原创网络小说互动平台，拥有大批的军旅和警界作者，受众和作者的年龄都偏大，30岁到50岁之间的人群居多。

作为资深从业者，夏侯观察到，无论是自己所在平台，还是别的网站，行业里的写作者大多都很勤奋，每月写15万字到20万字是常态，但收入差距极大，有的作者每年稿费补税都要百万，大部分作者一个月才能拿不到一千块。

以目前网文圈最头部的阅文集团白金作家为例，截至4月15日12时，起点中文网的畅销榜和阅读指数榜榜首作者分别是“辰东”和“爱潜水的乌贼”。

起点榜单数据。图/起点中文网

辰东是在2004年就开始连载处女作《不死不灭》的资深白金大神，上过多届中国作家富豪榜榜单。

写网文前，爱潜水的乌贼在四川某出版社工作，上班4年多仅存了6万块，入行一年半后，他靠稿费就存了5万元。创作作品《奥术神座》时，他辞了职，当时靠写小说赚到的收入已是出版社工资的10倍。

入行9年多，累计字数到了2052.89万字后，爱潜水的乌贼的作品《诡秘之主》与《宿命之环》常年在起点畅销榜排名前十。

更重要的是，头部网文作者的版权、衍生、周边、游戏改编等收入多高于稿费。所以对这些金字塔尖上的作家来说，日入10万并非难事。

但仅从2017年网络作家榜上同在一张富豪榜的作家之间，第一名和第十八名的收入隔了12340万元，也能看出行业内收入差距如鸿沟之大。

2017年网络作家榜

近几年，行业的扩大也导致了从业者年龄的迭代。如果说网文江湖初代的辉煌是由《斗破苍穹》月点击破30多亿为标杆，近几年的“神话”则突出表现为以90后、95后为代表的年轻人连连打破网络文学订阅或纪录。

据《2022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目前在业内，90后作家已成创作中坚，00后作家成新增主力。阅文集团2022年新增注册作家中，00后占比达60%。

截至4月15日12时，起点小说网上月票榜榜首是卖报小郎君写的《灵境行者》。这本书的平均订阅已经超过16.5万，而这位卖报小郎君正是一名90后作家。

起点榜单数据。图/起点中文网

【2】大部分从业者会迎合市场，业内基本不担心chatGPT会冲击行业

业内收入为什么始终差距甚大？为了追求高收入，作者们的写作方向会不会被榜单数据影响？

在入行已有9年的某大型网文集团产品运营负责Ivan看来，网文圈的收入符合二八定律，是个颇严重的倒金字塔。

他解读，近几年来网文市场的快速扩张，得益于免费阅读模式日益成熟。腾讯、字节跳动、百度等互联网大厂相继投入资源进入行业，网文从付费到免费后，用户规模出现质的增长，从此，阅读平台从内容平台变得更像是一个流量平台。

行业通过阅读用户的高粘性增加规模，也通过商业化大规模变现。作者收入的巨大差距，更像是互联网平台的天性使然。

夏侯补充道，在这种行情下，作者会自然地根据市场情况和预测的拍摄情况，改变自己的风格，迎合影视版权市场。即使作者不会，编辑也会引导写作方向。

“当然了，不管你是否主动观察，最后一定会被动接受，这是必然的。大部分从业人员工作内容和方向都是受市场规律影响的。”

晋江曾卖出过单本版权交易金额破4000万的天价。图/微博

不过，作者写作受市场规律影响大，有可能会种下隐患。

读网文已有15年的读者“草莓”告诉记者，她认为晋江目前的榜单有“受众低龄化”的现象，同质化也比较严重。要么是从校服到婚纱，高冷帅哥对上笨蛋美人，要么是将军独宠小娇妾，结果对方竟是豪门嫡女，从文笔到情节，再到对人物的刻画上，都比较类似。

“可能是高中生、大学生等年轻人写的吧？也确实印证了这本书就是文案写的无脑小甜饼，但是光甜有啥用呢？和生活完全不搭边，也看不到爱情发生的逻辑性，这样的糖我应该吃不下。”

也有网友在微博上吐槽，晋江近几年的榜单似乎被数据裹挟了，很多小说没有核心价值观，只是为了制造爽点和流量，所以越发低智和幼龄化。

Ivan却觉得，与其说网文网站榜单“幼龄化”不如评价为“下沉化”。近些年，随着市场扩大，加上短视频行业的冲击，行业内生产的内容愈加碎片化。信息流的攻势，使得用户耐心进一步降低，为了生存，网文作者会根据市场调整创作方向，是在情理之中。

如何在下沉化的趋势下，保证网站的调性与入V文的质量，将成为一个持续存在的话题。

不过，市场的向好也不一定会让签约作者和集团编辑的工资有所增长。Ivan解释道，市场的火爆不意味收益的提升，几大平台内卷，使得获客成本激增，加上互联网行业大规模的降本增效，人员成本反而降低。

夏侯认为，目前好在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术还没能对国内的网文行业有较大冲击。

“冲击不大，AI处理不了情绪跳动、矛盾冲突、仇恨吸引等，这些关键点还是需要人去给出详细明确的指令。”夏侯说。

不过，他又补充道，“个别大平台也开始运用AI了，可能会对底部作者来说有点难，如果AI可以做到同质化内容，那么，那些不想沉下心来好好创作的作者势必会受到冲击。”

Ivan则是对人工智能技术可能对网文行业造成的冲击表示毫不焦虑。“chatGPT的实用性还没能展现出来，中文模型的稀少使得它在华语领域的发展也不像在英语环境中那么迅速。”

“而且，网文的模仿、抄袭，加上行业的内卷，内容同质化本就十分严重。作者原创的创意得不到保护，他们面对通过海量样本训练出来的人工智能，抵抗会很脆弱，AI的进入甚至还会加大同质化的现象。这个行业的创作核心是天马行空的创意，这离不开人，我们该理性看待和使用人工智能。”Ivan说。

【3】网文市场基本已经饱和，资深编辑劝新人别全职写网文　

网文行业的火热可能还要持续好一阵子。根据《2022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目前60%热播的影视剧、约50%的上线动漫由网络文学作品改编而成。

仅2022年，播放量前10、豆瓣口碑前10的国产剧中，由网络文学改编而成的就占了半数以上。其中，成绩比较显眼的剧集，如《风吹半夏》《开端》《苍兰诀》《星汉灿烂》都是由网文改编。

据第三方机构易观数据，2022年，主要网络文学平台营收规模超230亿元，包括出版、游戏、影视、动漫、音乐、音频等在内的中国网络文学IP全版权运营市场整体影响规模超2520亿元，预计到2025年将突破　3000亿元。

《苍兰诀》。图/豆瓣

现在市场繁荣，对想全职写作的新人友好吗？业内人士似乎不这么认为。

“国内网文市场基本饱和了，渠道基本就是百度系、头条系、阅文系，再加上大量新媒体渠道。经济发展不好的话，免费市场会很难，有可能又再次转回付费阅读。”铁血读书副主编夏侯说。

他建议，初入行者最好不要全职写作，除非自己已有了愿意为内容付费、凝聚力强的受众群体，形成了一定的品牌效应。毕竟，“七猫那么大的平台，原创作者那么多，月稿费在万元以上的也就500人左右。”

目前在某大型网文集团负责运营的Ivan赞同这个观点，他认为，行业内普通内容饱和度较高，平台间的相互模仿也导致内容独特性降低，并建议新人在没有足够稿酬支撑生活成本的时候，还是把写网文作为一个爱好比较好。

“免费市场的波动导致单价不确定性，稿酬也未必能够稳定；有人文思敏捷，有人慢工出细活，新人应该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考虑，而非市场。”

网文市场不断扩大，但与此同时，仍存在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2022年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指出，网络文学依旧存在“三俗”、同质化现象；作家、读者之间“饭圈化”“恶意举报”“抄袭纠纷”不断，网络文学海外传播也缺乏统筹规划。

Ivan不喜欢部分业内人士为了“卷”过别人就创作同质化内容的倾向，他认为这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两败俱伤。“所以大家都会惊讶，七猫、番茄读书等平台，从后起之秀干到行业龙头，坐拥上亿的用户流量，在版权上居然没有特别的表现，只能依靠几部短剧装点门面，这个现象值得我们深思。”

在他看来，资本下场后，网文行业被资本冲击、受到免费市场和算法机制的影响，会变得短平快、愈加浮躁，然而，这和创作本该拥有的环境是相左的。

“想要网文行业长久健康地发展，业内还是需要更多专业的从业者走上前台，完善机制，才能带来源源不断的优质内容。”Ivan说。

九派新闻记者周雨禾

编辑　万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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